如何看待中医“吃”的宜忌
中医现代化专题访谈（６）
南京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黄煌
本报记者刘丽明

　 　刘：如果说中医现代化最近成了热门话题，那么参与的人多数还是中医药界的人，从《生命周刊》收到的来稿看，多数还是集中在如何做中医药的科研，如何改革教学模式，如何管理中医院等等，这些问题老百姓虽说也在关心着，但是插不上话，老百姓的问题都是与平常生活有关的小问题，平时也没有专家问，趁着这个机会，我来问问您吧。可以吗？
　　黄：当然可以。其实回答老百姓的问题才正是我们中医工作者所应做的重要工作。不过说实话，中医对许多问题还是说不清楚的，或者说很难说清楚的。我尽力吧！

该吃什么，听听胃的意见
　　刘：一是关于人的口味偏好问题，比如喜食甜，或特别喜欢吃某样东西，有人说偏好说明他身体里需要，有人则说这是需要改正的坏习惯，我看到有些人没有辣椒就吃不下饭，于是就吃辣椒开胃，这是不是病态？要不要满足他？
　　黄：中医有句话，叫“胃以喜为补”，就是说人喜欢吃的，而且吃下去人感到舒适的，就是补的，也就是对身体是有益的。在无法分析营养成分以及弄不清体内生化反应的古代，中国人往往将食用后的自我感受当作能否服用的标准。我觉得其中是有道理的。现在许多患者在饮食上太机械，听说这个好，就拼命吃这个，说那个不好，就干脆戒得一干二净。我遇到不少患者，明明已经食欲不振、腹胀腹泻，但依然硬吃家属送来的甲鱼、老鸡汤之类，其信念就是这东西大家说是补的。有些患者，听说医生说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于是生姜、大蒜、辣椒、胡椒粉之类一概拒绝。还有些患者，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还说不能吃荤！我现在治疗一些肿瘤晚期患者，凡消瘦而有食欲的，一概不忌口。想吃肉就吃肉，想吃鱼就吃鱼。吃蹄膀舒服，就买个连皮的猪蹄膀，用上好的黄酒，放姜、桂、红糖，文火炖得到入口即化的程度，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你别说，这法子还挺灵，有些患者脸色好起来了，身上开始长肉了，虽然肿瘤没有消失，但体力增强了，生活质量提高了。这不很好吗？我戏称为“蹄膀疗法”。
　　再说吃辣椒，也不是什么不好的饮食习惯。中国很多地方都是吃辣的，也未必都有毛病，川妹子的皮肤还特水灵。而不吃辣的地方，也未必就不生病。中医说，辛辣的东西散气，所以吃辣椒能让人开心，能散胸中郁闷之气。你看那南京街头餐馆的酸菜鱼、麻辣龙虾、烧鸡公、香辣蟹、麻辣烫、剁椒鱼头，都是烧得红亮，吃着麻舌，辣得直冒汗，但那店堂里无不热气腾腾，欢声笑语，这就是麻辣出气氛，能让人兴奋！尤其是那阴雨天，阴冷潮湿，吃些辣还真有好处呢！人一兴奋，那食欲上来了，话多了，出汗了，关节灵活了，面色也红润了。但有些人就不能吃辣椒，吃了很不舒服，不是咽喉痛，就是腹痛腹泻，特别是大便时里急后重，实在不是滋味。还有的发痔疮，有的冒痤疮，严重的，可以上消化道出血。有话说，辣椒无补，两头受苦。这种人，就不适合吃辣椒。所以，在饮食上的口味偏好，只能因人而宜，所谓的“胃以喜为补”，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不要让忌口成为你的心病
　　刘：都说中医讲究忌口，假如认真忌起来，范围就会扩展得很大，看什么都怀疑能不能吃。我有个朋友慢性肾炎，中医不让她吃盐，她全吃淡的、甜的，弄得她一点力气也没有，真的是左不是右不是。忌口当真那么重要吗？
　　黄：中国民间的忌口，是民俗的一种。有的是民间医疗的经验，起着预防疾病和配合治疗的效果，但也有很多是没有多少作用的，甚至反而有碍身体的康复。我认为，忌口范围的确定，应该结合疾病以及患者的体质而定，应当相信科学。有些疾病确实要忌口。比如糖尿病，不可服用含糖量大的食品；比如急慢性肾炎，每天的食盐摄入量不宜过大。比如肝炎，饮食不宜过分油腻和肥厚，蛋白质的含量不宜过高。忌口要看体质。那些大腹便便，满脸油光者，就不宜再过多食用肥美之品了，而面黄肌瘦，精力不济者，则不能成天地吃萝卜干咸菜加稀饭，食谱应适当拓宽，甘甜肥美的食品要增加。
　　我经常遇到肿瘤患者，问是否可以吃鸡？我说在国外没有说患了肿瘤，就不能啃鸡腿的。但在中国，是有不能吃鸡的说法。南京地区，民间还有忌食老鹅、公鸡、鲤鱼等的传言。饮食的选择，是患者可以自我控制的部分。所以，肿瘤患者对吃最为重视，大多每天战战兢兢，惟恐饮食不慎而导致肿瘤复发或恶化，于是乎，碗筷拿起，食欲已无。还有的，一不小心，吃了点鸡汤之类，便心存疑虑，懊恼不已，这样下去，还有啥生活质量？所以，我经常对病人说，入乡随俗，还是就不吃吧，以免心里放不下，反倒成心病。

不要把药膳的作用扩大化
　　刘：我们现在在饭店吃饭，常常会有服务员推荐药膳，还有养生科普文章介绍的各种药粥，真正让我们体会到药食同源的传统，但是补是补了，就怕这个跟那个冲，比如吃人参就不能吃罗卜之类，这些规矩有科学根据吗？
　　黄：我先说说药膳。这是在八十年代才兴起的新名词，以前叫食疗或食养。现在一些餐馆推出的药膳，不外是在鸡汤或肉汤里加点枸杞、西洋参、当归等补药，高级一点的，是加一两根冬虫夏草，或是蛤士膜油，或是燕窝等。其实药膳，是商业化的一种民俗文化。大家去品尝，也就一两次，不必以为当真会长寿，当真会气血旺盛，当真会不生病。烧药膳者，也不必追求多少药味，真是药味浓了，客人还不吃呢！其实，只有那些传统的家常菜农家菜才具有真正的营养价值，只有那些味道鲜美让食客回味无穷的中华美食才是真正的药膳。因为我前面讲过的中医那句话，胃以喜为补。只有食用后感觉舒适美味才具有称之为药膳的资格！
　　我最厌恶的，就是吃穿山甲、吃熊掌、吃娃娃鱼等珍奇动物，胡说什么大补；还有是吃动物的生殖器，如鹿鞭、黄狗肾等，说能补肾，这是落后的饮食文化！与科学的中医无关。请大家不要再吃这些东西了！
　　吃人参时能否吃萝卜？按中医传统经验，服用人参过量可以导致腹胀、食欲不振，此时可用萝卜子解。人参补气，萝卜子破气，于是说两者对冲。但这个经验被扩大化了。现在在民间，不仅是人参，服用党参、太子参、西洋参期间，萝卜子也禁用；不仅萝卜子，即萝卜也忌用，不仅是鲜萝卜，萝卜干也在忌口之列。更扩大的，不仅服参忌食萝卜，即服补益的中药、甚至服用一般的中药期间，也忌食萝卜。其中有多少科学道理？说不清楚。诸位服中药者，大可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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