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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绍昆《经方年轮第一圈》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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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4 05: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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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一三林彪事件后,国内政治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多次写信给温州的何黄淼老师,请他想方设法帮我在温州郊区找个工作,这样更有利于我今后中医针灸学习。何老师四方张罗八方奔波,终于由刘时觉先生托人在温州市郊状元桥横街小学为我找到了一个临时民办教师的教职,并讲好第二年新学期开学就让我去学校上课。当我一个人在西风猎猎的庙下大坝上拆阅了这封信后,顿生“人归落雁后”的感慨。
     刘时觉初中毕业以后被插队到温州市郊状元公社,后来到山一小学教书,并兼任大队的赤脚医师。他的父亲刘安民老师是我高中的老师,虽然没有上过我们的课,但是他是我们同级另一个班级的班主任,所以非常熟悉。刘安民老师和我父亲的想法一样,认为中医是国宝,学好中医可以安心立命,所以刘时觉初中毕业后,也一直在自学中医的道路上摸索着行进。后来我与刘时觉在何黄淼老师家中相遇,我们就成为好朋友。几十年来,无论在学业上或者是生活上,我都得到了他无数次的支持与帮助,这次民办教师工作的介绍是这样,以后我的中医业务水平的提高更是如此。
     四人帮粉碎后,刘时觉破格考上了浙江省中医学院,成为陆芷青教授的研究生,毕业后任教于温州医学院,并担任温州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中医科主任。几十年后的今天,他已经是附二院的中医学教授、主任医师,国家级名中医。现主持国家级及省市级科技课题多项。如刚刚出版的《中国医籍续考》与将要出版的《中国医籍补考》,是一部对日本医学家丹波元简父子《中国医籍考》的补充与继续,得到了文献学界著名专家的高度评价。
    刘时觉比我年轻六岁,然而中医学方面的研究成绩斐然。他的奋斗精神时时鞭策着我,鼓励着我。许多中医理论上的疑点、难点问题都是他给我提供了资料与思路。有的方面甚至是耳提面命,给了我具体的指引。譬如,上世纪八十年代,温州中医学会的会刊《温州中医》筹备出版,具体编辑工作由刘时觉先生与马大正先生负责,他们俩当时已经发表多篇中医论文。我在与他们一次工作的过程中,也学着写了一篇拉拉杂杂的文章,自己感到虽然内容方面有一点独到的地方,然而结构松散,层次紊乱。我就请刘时觉先生帮我斧正,这“斧正”两字用在我的这篇文章的修改上恰如其分。他知道我诚心求教,就说:“我动手了!”经他动手删改以后,文章的篇幅缩小了一半,特别是开头部分的赘言烦语全部砍掉。我记得当时他说:“文章是写给专家看的,一些约定俗成的概念不必要一一诠释。”马大正先生也建议,文章的每一小节最好加上一个小标题。经过如此一番手术,文章的主题比原稿凸出,层次也清晰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收获最大的是,我从中得到了一次铭心镂骨的教育,幡然悟得医学论文写作的一般要求与基本规范。
以上所叙都是以后的经历,当时我们对未来的前途一无所知。那时我对于民办教师一职的渴求,如果说是久旱望云霓也一点也不为过,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应该都可以体味到我的这种心情。
我知道了这个消息以后,就迫不及待地准备回来。
       旧历十一月初,我回到了故乡青山村。经过了一番的练历,我增添了不少的临床经验和自信。承淡安先生的专着与仲万春先生的教诲适时地帮助了我,使我从针灸临床开始走向《伤寒论》方剂的应用。
       仲万春先生教我的推拿正脊手法治疗内科疾病也有意想不到的疗效。
       有一个精神分裂症的病例很有研究价值。患者性格内向,一年前因工作挫折,心情郁郁寡欢。后来因打球挫伤颈椎后,颈项活动稍有不适,随之出现烦躁失眠,渐呈喃喃自语,有被害妄想。一周前,突发暴躁怒狂,把一辆小车的车灯砸了,被单位派人强行护送回家,医院诊为精神分裂症,给服安神镇静剂。药后,整天蒙被而卧,有幻视、幻觉,家属邀我出诊。检查:神志尚清,仪容不整,对答不切题,注意力涣散,定向力尚存,定时力模糊,左颈部斜方肌、胸锁乳突肌痉挛,C5棘突向左偏歪,触摸患椎左侧发现高隆,舌暗红苔薄白,诊为肝郁血瘀型癫狂病。治疗经过:施用旋转整脊手法,拨正偏歪的颈椎棘突。手法刚完毕,患者连声称说:“我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并说自己头脑顿然开朗,如初醒。仔细诊察后,发现患者所有不正常的精神状态全然消失,再触诊左颈肌肉痉挛现象也已解除。见效之速,使人乍舌称奇,我自己也感意外。仅此一次正脊手法,就治愈了此病。追踪观察,患者1周后返回工作单位,正常工作至今多年来未见复发。
精神分裂症属于中医“癫狂”范围,中西医不乏有效疗法,但颈椎外伤后引发此病则未见报导。我用整脊手法纠正偏歪的颈椎棘突后,癫狂症状顿然消失,其中机制也难以用中西医学的理论作出确切的解释,当时这个病例值得我们做深入的探索和研究。对于颈部病变,一般只注意到颈椎骨质增生引起的“颈椎病”以及颈椎骨折、脱位所致的高位截瘫等严重病症,对于颈椎间的细微错位及周围软组织损伤所引发的内科、妇科等复杂症状往往容易被忽视。既往的治疗由于观察的不细致或缺乏“颈椎一内脏相关疾病”这一概念,故未能充分重视颈部损伤与主症的因果辨证关系,因而不能收到预期疗效。因此我们临症时,要把对颈部的诊察作为整体辨证的重要内容之一。
在青山村,有一天一个老年妇女因外伤引发股骨颈病求诊于我。我很热情地为她诊治,并每天主动上门给她针灸,坚持治疗了一个来月,病情有所好转。这个患者的丈夫陈建琦先生,是村里的老中医,已经在三年前不幸去世了。她出于感谢,那天,打开了丈夫生前所遗留下来的书柜。并说,有什么我喜欢的医书,她愿意赠送给我。就这样,这个尘封多年的书柜被打开了。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在旧书旧杂志中细细地翻看。突然,发现了几本线装书,不经意地打开一看,原来是陆渊雷先生的《陆氏论医集》。
原来这一套书是一九三三年上海陆渊雷医室铅印的,每半页十二行,每行三十二字,白口,上鱼尾,四周双边,繁体竖排本。系陆渊雷先生与中医同道讨论辩难医学问题、探讨索求经方奥秘以及中医教育理念之辑集,由陆氏夫人沈本琰按年月前后编次整理。这套书一共有四册,但在陈建琦先生家寻找来寻找去只找到了三册。
回家后,我每天捧着这几本书激动得发抖,恨不得生吞每一个字。整整两天,我伏案抄书,抄着抄着,我一下就有茅塞顿开之感。
如果说承淡安先生告诉我《伤寒论》内容与要点的话,那么陆渊雷先生则告诉我如何将《伤寒论》与临床问题衔接在一起,并且帮助我认识“方证相对应”等那些更加实质的问题,同时他以一种十分有效的方式介绍了从日本汉方家那儿获得临床资源。因此他的书对于我极具魅力,阅读的过程让我体验着无拘无束的快乐。然而他的文字言语锋芒逼人,无所顾忌,想必得罪了很多人,在阅读时我总有这种担心。
在《日本人研究中医药之趋势》 一文中,陆渊雷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东洞之师法仲景者,惟在凭症候以用药方,就药方以测症候。”在《国医药学说整理大纲草案》中说:“设有古医书言:小柴胡汤,治少阳病,邪在半表半里,胸胁苦满,往来寒热,心烦喜呕,脉弦细者。其云少阳者,名也,云邪在半表半里者,论也,此所谓名论也。云小柴胡汤者,所用之方药,云胸胁苦满,乃至脉弦细者,据以用此药方之证候,乃所谓方法也。”他认为“则可迳言‘小柴胡汤治胸胁苦满乃至脉弦细’可矣,何必赘以‘少阳病,邪在半表半里’乎?”
日本汉方家大力倡议“方证辨证”,令人耳目一新。然而使我突然想起汪阿姨的诊治方法与“方证辨证”是何等的相似。
在《伤寒论今释叙例》中,陆渊雷先生直截了当地说:“故医经之论,其言可闻,其效不可得见也。经方以草石汤药疗病,视证候以投方,投方中则覆杯而愈,不中则不死而剧,岂若医经之大而无当者矣。”
寥寥数语就把医经医学与经方医学的各自特点表达了出来,同时也坦然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虽然存有片面之处,但让人明白《伤寒论》的精粹的所在,让人领会张仲景的诊治原则。
后来得知陆渊雷先生并不全盘肯定日本汉方家的“方证主义”,也认为日本汉方割断了《伤寒论》与阴阳学说的血肉联系并非得当之举。但由于我当时认识模糊,内心很喜欢这种过激的言论。
在《上海国医学院辛未级纪念刊序》中,陆渊雷先生说: “有沉疴痼疾,西医所不能疗,中医所不敢治,而铃串走方,一药遂起者,比比然也。”实事求是,贴近临床,客观地承认了走方郎中的疗效。和我在光泽县管密大队看到的走方医肖柏云先生的诊治情景颇为接近,这使我产生感同身受的认同。
在《用药标准•开篇》中陆渊雷先生说:“吃药是很危险的事情,吃得对,可以吃好疾病,吃得不对,就可以吃掉性命。而且吃得好病的药,一定可以吃得掉命,倒过来,吃不掉命的药,也就吃不好病。”
实话实说,一语中的,非常辨证。医药工作有关病患的生死,不能滥竽充数,敷衍了事。一旦从事这个工作就要以身相许,奋斗终身。
我就喜欢陆渊雷先生的这种表达方式,因此从内心就认同了他的医学观点。
一九七一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时分,在温州远郊青山村的老房间里,我屏住呼吸读着《陆氏论医集》中这些沁人肺腑的文字,就像在昏暗中突然擦亮了一根火柴,使我对于神秘中医学的内涵获得了一刹那的顿悟。我痛切地感受到一粒耀眼的星火,已经确切地点燃起我生命通往中医经方之路的导火线。这是一个从暗黑的房间里突然走到阳光下的感觉。在睁不开眼睛的瞬间,我清醒地意识到,这次阅读让我开始了真正的经方医学之旅。
这是一次宿命的阅读,一次意外的历险。现在回想起来更要百倍地感谢命运的安排,使当时那种悲欣交杂的生活化生出如许偶然的机遇。之后我渐渐涉足于经方医学领域,都起源于这一刹那心灵触动所折射出的火花。陆渊雷先生的精炼简短的述说,使我懂得了经方医学的要义。中医经方牢固严实的厚门,开始朝我稍许打开了几分缝隙。
丘吉尔说过:“历史是由一个又一个活见鬼事件组成的。”这句话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偶然性常常是一个重要的因素,甚至有时候是扮演主角的。
意外的巧合后来又延续的发生了一次,我的朋友王益春在他妻子的祖父家里发现了《陆氏论医集》的第三册。
他妻子的祖父是温州中医儿科名医朱湘洲先生,擅长用经方治疗儿科疾病,临床疗效很好,在温州中医界有“儿科泰斗”的美誉。我曾经登门求教,他说虽然中医院的科室有分科,但中医师自己的内心应该没有分科,也分不了科。他说自己就是以《伤寒》、《金匮》为指导来诊治儿科疾病的。还详细地告诉我,用葛根芩连汤治疗小儿湿热腹泻的临床方证:以舌红苔黄腻,口臭涎水多,腹胀不虚,肛口发红为目标。我的大女儿一岁时腹泻,我自己用药久治不愈。因为她的身体消瘦,而虚弱,虽有葛根芩连汤证,我也不敢贸然投药。后来抱她到朱湘洲先生家诊治,朱湘洲先生认为葛根芩连汤证俱在,不必畏头缩脑,大胆使用。二剂药后,果然诸证消失,霍然而愈。朱湘洲先生不仅治愈了我女儿的疾病,还手把手地教会了我识别葛根芩连汤证的秘诀以及如何鉴别诊断的方法。
我曾经向他请教过许多中医方面的问题,他把自己的心得与经验毫不保守地告诉了我。
“朱老,你说:‘虽然中医院的科室有分科,但中医师自己的内心应该没有分科,也分不了科。’对于你的观点我有一个疑问,《史记》记载的扁鹊的确是你所谓的不分科的能够诊治各科疾病的名医,然而不是也有专门诊治小儿疾病的儿科名医钱乙吗?”
“被宋神宗晋升为太医垂的钱乙,并不仅仅是一个儿科名医。《钱乙传》谓其‘为方博达, 不名一师,,所治种种皆通, 非但小儿医也。”
“朱老,时方与经方最根本的区别在哪里?”
“时方与经方在于它们追求的方向不一样。方证辨证是追求‘知其然’;理法辨证是追求‘知其所以然’。”朱湘洲先生谆谆善诱,“所谓‘知其然’的经方医学,是一种我们通过学习和模仿而获得的有疗效的辨证模式。这些模式发生的原因和机制人们至今可能还盲然无知。它们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知识,但我们能利用自己的感官意识到它们,并使自己的辨证方法与其相适应。就此而言,它又确实是我们理解病人病症的理性知识的一部分。这种使我们适应而采纳知其然的经方医学,同我们知道自己的行为会有何种结果‘为什么’的知识-----‘知其所以然’的时方医学极为不同,所以我们把这种‘知其然’的诊治方法,视为经方医学。”
朱湘洲先生藏有大量的旧医书,每年夏天都要翻寻出来在太阳底下晒晒。一个偶然的机会,王益春在晒霉的旧医书中发现一本《陆氏论医集》,急忙翻开一看,惊讶得合不上嘴,想不到这正是我四处寻觅而不捕的第三册。当他坏笑着把这册古色斑斓的医籍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时,我差一点快活地昏了过去。
我饥不择食般地阅读者这本从天而降的第三册,就像进入了经方医学的宝库,琳琅满目的珍宝令人目不暇接。譬如陆渊雷先生以生花之笔写了一个例子,来说明生命体与非生命体的不同,就使我如饮甘霖,酣畅淋漓。譬如《陆氏论医集》第三册《唐宋以后的医学》一文中说:“人体是活的,与死物不同,要是死物,一杯热汤放在冰箱里,立刻会冷,一块冷铁放在火炉里,立刻会烫,人体须比不得热汤、冷铁,对于外界刺激,会起很激烈的反应。譬如把棒锥向脑壳上击去,照规矩,被击的地方要瘪下去,岂知脑壳被击后,非但不瘪,反长出个老大暴栗来。”
这个生动浅近的比喻,就是说明有生命的物体与非生命的物体不相同的地方,所以用以研究非生命物体的物理、化学的方法来研究、解释生命体的健病之变是不完全可靠的。外界气候的“冬寒夏热”,人体生病的时候就不一定也是“冬寒夏热”。反而会出现《内经》所说的:“人之伤于寒,则为病热”的现象。
例如在《唐宋以后的医学》一文中陆渊雷先生开门见山地说:“仲景《伤寒》、《金匮》上的药方,只要对准了证候用去,病马上会好。若问这些药方是根据什么理由,《伤寒》、《金匮》却未曾说出来。因为熟练应用的人未必能懂学理,那么,仲景虽能应用这些药方,也许不能说出理由吧。”
说出“仲景虽能应用这些药方,也许不能说出理由吧”的人是要冒大不敬的骂名的,然而陆渊雷先生说了,我看也只有陆渊雷先生才敢讲出来。正像古人说的:“专门禁方,用之神验,至求其理,则和扁有所不能解。”
读这样的书,的确使人其乐无穷。在陆渊雷先生新颖透彻的讲述中,一下子就拉近了我们和经方医学的距离,使我们知道人体的生命现象太复杂了,它是一个自控自调自稳定的活体。我一边读,一边非常感谢王益春先生,假如没有他的帮助我将无法读到如此妙文。
当然这是我到状元桥教书以后的事了,离我初次发现《陆氏论医集》还有五年之遥。所以这一种能够弥补“三缺一”的现象只能用“巧合”或者结构主义的“偶然性巧合性”来解释了。
在这次阅读之前,近十年之中,我所翻阅过的中医针灸的书籍少说也有上百本,但还没有接触到真能激发思维、引人激动,引人入胜的读物。在那一段时间里,我夜以继日地读,真正体味到了阅读的乐趣。打动我的不仅是《陆氏论医集》的斐然文采,而是陆渊雷先生在经方医学研究中的真知、真胆、真情与真诚,是他在《伤寒论》研究道路上的提问、思考与行动。
反复读了《陆氏论医集》中的鸿议创论,我觉得学医的冲动与元气进入了自己的身上。这种自信踏实的心理状态肯定不能用逻辑语言来加以表达。《陆氏论医集》中这种直奔主题、求真得道的学风对我影响很大,使我渐渐地看到了经方医学本来的样子。它的内涵,它的魅力,在我的心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美。
  譬如我在《上海国医学院教务杂记》中读到国医学院在招生时候的三道中医临床治疗题目,我一看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题目是这样的:
其一、病人发热恶寒,自汗出,头微痛,头项酸而硬,脉浮数,舌苔白,腹部肌肉挛急,应服何方?
其二、病人头上热,手足冷,似昏睡,而轻呼即醒,大汗如雨,舌色淡白,脉微细,自诉心跳,按之觉心下痞硬,应服何方?
其三、病人苦头痛而眩,眼中时见黑星,平日往往赤眼,胸胁下膨满,脉沉而紧,应服何方?
题目明确显示了经方医学的特点,要求参试者通过听得见,看得着,摸得到的症状、体征去寻找诊治疾病的方药。试题明白地告诉大家,这种寻找诊治疾病的方药是有章可循,有规可依的,并不是传统“医者意也”的那一套。如果几位经方家看一个病人,只要脉症明确,开的方子都会是接近的,绝不会出现大的出入,由此可见方证辨证是一门严谨的可重复的临床医学。当我们面对自己感到力不从心的试题时,内心就会发出要加强对方证进一步的了解、熟悉与掌握的愿望,这就有助于引发我们进行实践的训练与理论的思考。
临床上每一病证必有一个最佳方药与其匹配,才能达到最好的疗效,方药与病证的最佳对接过程是研究的核心内容。医者把握已知及未知的方证间互动状态,总结辨认方证、药征方面的经验,使方与证,药与证之间达到固定的最佳组合,这是临床疗效的基本前提。
看了第一道题,我知道这个模拟病例是一个太阳表虚证,但是由于自己对腹证分类不熟悉,所以用哪一个方剂才能丝丝入扣心中没有把握。由此可见,方证辨证比较质朴与规范,是临床中医师一定要迈过去的第一道门槛。
我看了第二道题,心里知道这个模拟病例是少阴病的阳虚证,但是由于四逆汤类的方证太多了,我还没有一一地鉴别清楚,所以还无法开出一个面面俱到的方子。读了试题以后,下一步学习的方向豁然开朗。
仲景的《伤寒论》中少阴病里寒证都是以附子为主要药物,处方都是四逆汤类的方剂。然而四逆汤类里面具体的方证是比较复杂的,临床诊治时要求方证相对,医者需要一一分辨清楚,不能笼笼统统地投四逆汤了事。我当时仅仅记住四逆汤类的组方用药规律,如四逆汤由附子、干姜、炙甘草所组成,该方加人参,则名“四逆加人参汤”; 四逆加人参汤加茯苓,则名“茯苓四逆汤”; 四逆汤去甘草加葱白,则名“白通汤”;白通汤再加人尿、猪胆汁名“白通加猪胆汁汤”;四逆汤倍干姜名“通脉四逆汤”,通脉四逆加猪胆汁,名“通脉四逆加猪胆汁汤”;四逆汤去甘草,则名“干姜附子汤”。
动一药既换一方名,甚至加减一量也换一方名,由此原方的主治与功效也发生改变。四逆汤通过药味加减与药量增损所形成不同方剂名称的事实,体现了《伤寒论》中严格的“构效关系”与“量效关系”。可惜的是我还没有把握住它们,所以回答不了这道题。
看了第三道题,心里乱糟糟的难受。‘胸胁下膨满’一症使人的思维走向少阳肝胆,“赤眼”一症总是牵涉到肝胆之火热,“脉沉而紧”又和上述症状挂不上号,真是不着边际,乱了方寸。
三个试题,一下子就测出了经方医师的诊治水平,我也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经方知识的缺陷。更重要的是,作为想要求自己上进的经方医师,也从中找到了继续学习的目标与方向。
我把《陆氏论医集》读了几次以后,对原本艰涩难懂的《伤寒论》,引起了一种兴致盎然的趣味。因此,对学习中医的前景倍加信心。我带着令人激动和向往的心情把《陆氏论医集》推荐给了阿骅表兄,并热情洋溢地说了一大堆自己的感受。
阿骅表兄也被我的兴奋所感染,以平素少有的赞许口吻对我说:“西方哲学家说过:‘在有理解之前先有表达,在有表达之前先有强烈的感受’。今天你能够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读后感,说明你已经感受到陆渊雷先生的医学思想。你要在这个起点上深入下去,把陆渊雷的《伤寒论今释》与《金匮今释》多通读几次,进一步理解他的诊治思路。”
“阿骅,我有一个疑问,陆渊雷的《陆氏论医集》怎么会在浙南的小山村里出现呢?”
“温州虽偏隅东南,但常有开风气之举。譬如自1898年至1911年,温州留日学生为135人,名列浙江全省之冠。”阿骅表兄非常熟悉温州近代历史,说起民国时期的文化韵事来如数家珍,“在中国近代中医学教育史上温州也是走在时代的前列,我国近代史上最早的一所中医专门学校——瑞安利济医学堂,就是近代著名改良派思想家陈虬先生所创办的,金慎之先生就毕业于这所学校。经方家池仲霖先生在一九二六年间举办的温州国医国学社,其课本就是采用柯韵伯的《伤寒来苏集》、陆九芝的《世补斋医书》等经方著作。现代经方家南宗景于一九三三年创办温州‘宗景国医专修社’, 学校共招学生四期,每期数十人不等。他是以继承与发扬陆渊雷的学术思想为己任,由于积极反对废止中医,南宗景后来被推选为温州市中医公会主席。同时,温州中医界有一大批陆渊雷担任院长时的上海国医学院毕业的中医师。除了最早的南宗景之外,得到陆渊雷、曹颖甫诸名医教诲与培养的还有谷振声、吴国栋、任侠民、许国华等中医师,他们都是这个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他们四个人如今都成为温州中医界的支柱,被业内同行称之为‘四老’。另外还有金慎之、陆建之、方鼎如、郑叔伦、陆干夫等著名中医都身体力行陆渊雷‘发皇古义,融会新知’的医学思想。可能由于他们的宣传,所以《陆氏论医集》在当时温州的中医界广泛流传了开来。”
阿骅表兄对温州中医界的情况非常熟悉。真的想不到,民国时期交通闭塞的浙南温州,却到处都有陆渊雷先生所培养出来的“中医新生命”。
告别时,我们商定,大家集中精力分别阅读《伤寒论今释》,一个月以后来我家一起讨论读书心得。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夜以继日地拜读《伤寒论今释》。书中陆先生用平实的语言,融中贯西,明确地提出以西医学作为参照物,主张用科学的方法研究《伤寒论》,使中医师在急性热病的诊治上又重新认识到《伤寒论》的临床价值,启发了人们对《伤寒论》的进一步研究和应用。
那一段时间里,上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我开始用经方医学方证辨证的思路诊治疾病,这样就初步实现了从单一的针灸疗法过渡到以方药为主,针灸为辅的治疗方法的转化。
   我生平第一次开中医处方是甘草泻心汤,患者是同村同队的年轻人,三个月他因前伤食而出现口腔溃烂、恶心呕吐、胃脘痞满、肠鸣腹泻等症状。多位医师针对伤食的病因,使用消导化食的方药治疗而无效,我用方证对应的方法,没有用一味消导化食的药却在短期内取效。这个病案的诊治成功使我树立起走经方医学“方证对应”道路的信心。
通过此案的诊治,我体会到临床上抓住“方证相对”这一个环节,就抓住了疾病向愈的根本。也深深地体会到,中医学的“病因”,与其说是“原始病因”,还不如说是“发病学原因”。譬如上述“伤食”病人,“伤食”是其“原始病因”,然而从“口腔溃烂、恶心呕吐、胃脘痞满、肠鸣腹泻”等症状中辨证求因出来的“寒热错杂”是其“发病学原因”。“伤食”这一“原始病因”人人可知,病人都会主动地告诉医师,所以容易引人眼球。从临床症状中“辨证求因”出来的“寒热错杂”的“发病学原因”却不容易辨别,一般中医师又分辨不清辨证求因的“发病学原因”与“原始病因”的根本区别,然而如果从临床的“方证”入手,把握住“口腔溃烂、恶心呕吐、胃脘痞满、肠鸣腹泻”等症状是“甘草泻心汤证”,就可以绕过“发病学原因”或者“原始病因”而直接应用“甘草泻心汤”岂不是最简洁最有效的诊治方法。
当然,我并不是一味地反对伤食病人临床使用消导化食的方药。恰恰相反,我每次遇见病人有保和丸的“方证”,不管是什么疾病,也不管有没有伤食病史,都毫不犹豫地给予保和丸。保和丸的方证表现是:口臭、厌食、嗳气酸腐、腹部胀痛拒按、便臭不畅、舌苔腐黏等。
我曾经用保和丸治愈了一个六岁女孩的久咳。这个女孩咳嗽一年多,久治不愈。后来求诊于我,诊察所见,一派保和丸方证:口臭、厌食、腹部胀不适、便臭尿黄、舌苔黄腐等。我给予保和丸料方,三帖。第二天晚上,女孩的家长来电话,焦急地说:“服药已经两天,第一天没有动静,今天连续腹泻三次,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大便臭不臭?”回答说:“臭气冲天”。我问:“咳嗽如何?”他如梦初醒,高兴地说:“已经一天没有听见她咳嗽的声音了。”我说:“不碍事,剩下的一帖药继续服用。”这个咳嗽了一年多的小女孩就这样简单地治愈了。
保和丸不是经方,是《丹溪心法》中记载的一个方剂,然而经方医师在临床上普遍地使用,使用的方法就是方证相对。我使用它治疗过种种消化道疾病之外,也广泛地使用在临床各科疾病。经方医学是一种方法,而不是专门使用张仲景的方子而不用后世方的医学。只不过仲景的方子‘方证相对’比较严密,又经过了近二千年的临床淘洗,反复证实,反复证伪,千锤百炼,使用的频率高一些而已。
    学会了经方的方证辨证,再把针药结合起来,这样就会明显提高临床的疗效。过去一些屡发屡治的病人,现在也缩短了疗程。如上陈村我的姑婆,体型瘦长,脸色苍白憔悴,神疲乏力,形寒肢冷。10年前冬天被冷雨所淋而引起背部冷痛,时痛时发有十余年了,夏天也不例外。我也给她针灸过多次,虽然也有效,但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现在每天背部冷痛,入夜尤甚,夜寐不安,饮食、二便正常。背部冷痛的位置相当于督脉身柱、至阳两穴之间一只手掌大小的范围。病人除了背冷痛以外,其它的脉症还有许多。如,头晕目花,口淡多唾,尿短便溏,脉象无力,舌淡苔白。腹诊发现腹肌菲薄而紧张,心下有振水音。和苓桂术甘汤证、附子汤证符合,就予以苓桂术甘汤和附子汤合方五帖,附片每帖三钱。因为是寒冬季节,没有在背部用艾条熏灸。服药后两天就说有效,五天以后有大效。于是再守方五帖,背部冷痛消失。
我附近青山陶瓷厂里的一个中年干部,患严重的失眠症,又有偏头痛的老毛病。父亲与我都给他针灸过,我父亲也曾经给他开过许许多多安神的、活血的、散风的方子,都有较好的疗效,但是老是反复发作。学会了经方的方证辨证之后,我的思路大变。我根据他四肢烦热,口干咽燥,便秘尿黄的症状,特别是手心发烫影响入睡的特征,投《金匮•妇人产后病》千金三物黄芩汤,再加以针刺神门。三剂有效,七剂大效。后来父亲告诉我,三个月后,因生气后而复发,方证如前,原方不变,连服十剂而愈。后来路上相遇就没有提到失眠一事了。
                                                               (娄莘杉整理)
                                  (选自《中医人生——一个老中医的经方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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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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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7 12:47:03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于我们这些初学者来说是很大的福音,也为自已以后的学习有了思路。很羡慕有人指导的那些人,不过,现实就是这样,努力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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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2 21:48:4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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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9 17:37:34 | 显示全部楼层
方证对应,方证对应,还是方证对应,伤寒论条文,就是方证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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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9 17:41:0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能背诵伤寒论条文,怎么能够得心应手的进行方证对应呢?所以,能熟练背诵伤寒论,并熟练应用是第一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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